2021-06-27 19:13:02
在武汉,和一群流浪汉待一个晚上是种什么体验?寒冷?恐惧?孤单?或是彻夜难眠?
没去之前,我想尽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
对于这个群体,我们习惯戴着有色眼睛看待:精神病、脏乱差、好吃懒做…是对他们最直接的形容词;遇见了要远远绕开,是妈妈对孩子们每日不忘的叮嘱。
可是,背后的他们真的是这样吗?
裹了件军大衣,提了个睡袋,晚上8点我住进了武昌某流浪人群的聚集地。
来之前虽已有心理准备,但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的流浪汉,心中还是会猛然一惊!楼道间、地下停车场、人行通廊都有侧躺着的身影,可能一个不留意的转角就能踢到他们的被子。
上至80多岁的老人、40来岁的大妈,下至20几岁的年轻小伙,都挤在一个个狭窄的角落里,垫着纸壳,抱着薄被,蜷成了一团。
环绕一周后,心里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也许这两句歌词可以很好的形容他们。
晚上8点半,我找到了一个角落顺势蹲下,顿时凉意从腿部蔓延到了背后。躺在我右侧的朱学海回头一望,露出了淳朴的笑容。
他从墨绿色的被子下摸出半包揉皱的烟,递给我一支,作为欢迎新人的见面礼。
今年44岁的他,12岁时就出来流浪,像个旅行家似的,跑过很多地方,广西、南宁、江西、江苏、新疆、乌鲁木齐…每一个地方的起点和终点都是当地救助站。下一个城市是去长沙,“因为那里的救助站条件很好,天天都有肉吃”。
聊了几句之后,才发现他有些耳背,而且精神也稍微不太正常。
去年12月23号他从老家四川达州来到武汉,因为他觉得武汉比其它地方都要好点,除了天气差些。
“武昌还是比武汉冷好多,估计是这边的河太多了”,他一直以为武昌和武汉是两个不同的地方。
问起家里情况他却是含糊不清,嘴里只叨扰着小时候帮爸妈收玉米的场景和今年过年去长沙吃肉的计划。
“腊月27、28、29这三天去,肉都吃不完”,他扎了下脚边的被子哈哈大笑道。
在朱学海手舞足蹈聊起吃肉的计划时,睡在他前方的河南南阳人李家民顺势翻了个身,这几天,武汉接二连三的下雨,他腿上的老病又犯了,没钱吃药,每天就睡10多个小时。
李家民今年70岁,在武汉流浪了8年,因为身体差,所以一直都是52岁的老乡毛春龙照顾。
8年前,毛春龙离开南阳来到武汉,因为自己得了严重的肺病,没钱治病,也不想连累两个出嫁的女儿,索性一走了之。
老伴年轻时就因病去世了,提起她,毛春龙不由得老泪纵横:实在没钱给她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痛…算了,不提了不提了。
每天吃2顿饭,多赚点钱是两位老人共同的心愿。早上6点多毛春龙会到周边卖早点的摊子上做几个揖,讨一碗面条,晚上则会等着爱心人士送过来的晚饭。
白天的时候,俩人就在住的地方周边捡些废品卖,纸壳子8毛钱一斤,塑料瓶2毛钱一个,水果框1块钱一个,一天下来,也能有个20来块的收入。
“家是不能回了,没死之前,多赚点烟酒钱吧”,毛春龙用很难听清的方言说了三遍。
流浪,从来都只是一个人的战斗
晚上10点,睡在地下停车场的孝感人龚春华饥饿难耐,拿出身上仅有的10块钱到上面小卖铺里买了三包老北京方便面。
附近哪家方便面便宜5毛,哪家又涨价了,他都知道。
去年2月,龚春华查出了冠心病,心肌广泛缺血。没钱治病,又不想拖累家人,他索性和妻子离了婚,一个人拿了200块钱来武汉闯荡。
但刚出门9天,做了几天搬运后,他却突然犯病,“像只快要病死的小狗在停车场下呻吟”。最终实在撑不住了回家了,10月份再才来武汉。
来之前,龚春华给家里留了张字条,差了亲朋好友多少钱,上面都有记录,他说自己一定会慢慢还上的。
今年过年龚春华选择就在这个地下停车场里度过,熬过这段时间,把希望放在明年。虽然特别想念在家上高二的儿子,每天都要在被子里哭,但他也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念。
前几天去餐厅应聘服务员,别人看到他穿的这双鞋子,听了他的病历,怎么都不要…
晚上11点半,流浪60多年的戴家山人彭远成收拾好床铺,准备睡觉。
85岁的彭远成看起来精神奕奕,也许是经历了太多,已经无欲无求了。小的时候,房子被父亲卖了治病,从此没了家。
28岁在汉正街做苦力,没多久媳妇孩子也走了,受不了打击的他开始在外面流浪,一晃便是60多年。原来在山东、广州流浪,20多年前返回武汉帮别人拿行李,挣点棺材钱。
嘴里虽然说忘记老婆孩子了,但下一句仍能说出大儿子今年58了。
流浪,也有小小的梦想
希望所有的梦想都能如愿,所有的期待都会成真。
晚上12点,28岁的南阳人林本强提着一大袋子塑料瓶回到了自己的床铺上,去年正月初八他从南阳来到武汉,不幸身份证掉了,没办法找工作,只能开始流浪,37块5的车费和给爸妈买几套衣服的钱是他回去之前必须要赚到的。
天门人彭邓发捡废品也回来了,他至今在武汉流浪了3个月,因为身份证丢失、风湿病,所以没办法找到个正经的工作。捡了2个月的废品,已经攒到500多块钱,梦想是希望存到1000,在武汉买个可以做小吃的推车。
媳妇2004年因病去世,提起她,彭邓发不由得猛喝口酒,涕泗横流。
凌晨的歌声舞蹈
是对今日的希冀
这里的夜生活是从零点开始的。
凌晨1点,毛春龙酒瘾上喉,穿着单薄的马甲跑到小卖铺里,拿了瓶5块钱的白酒,顺便在垃圾堆里翻到了几个塑料瓶。
来武汉“告御状”的王海华拿出没多少电的直板手机放了首《老乡》。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问一问老乡你过的怎么样”…情到深处,她不由得跳起了舞。
刚刚准备睡觉的彭邓发听到音乐,顺势拿起旁边的酒瓶,猛灌一口,期望着做个好梦。
热闹持续了2个多小时,凌晨3点半,这里终于平静,只有外面洒洒的雨声和里面轻微的呼噜声。
不知未来何方
也许此地就是归途
早上6点,毛春龙点着一支烟,起床收拾好废品,准备拿出去卖钱。
朱学海也翻了个身,拿着一根麻绳捆住被子,叫嚷嚷的去长沙。
彭远成也收拾好床铺,准备出门给别人背东西;王海华拿着几块从外面捡来的豆腐干作为了今天的早餐…
林本强5点多就不见了人影,彭邓发说他可能是出去找吃的了,昨天一天都没见他吃饭…
对他们而言,每天都是这样的日子,不知未来的方向在哪,也许,此地就是最终的归途…
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回头再看武汉流浪人群的一天,也许我们该抛去有色眼光,想一想,如果生活幸福,谁还会想去流浪?
*感谢素百味能序师兄为流浪人群免费送饭,并提供大衣和睡袋。善心无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