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5-24 18:54:02
你有没有发现:
我们今天可以看到很多关于同性恋的电影。
但这些电影中的主角,却绝大多数都是年轻人。
难道,只有年轻人中才有同性恋,中老年就没有吗?
今天,我们对同性恋的接受度更高了。
但其实,还常常戴着「玫瑰色的眼镜」:
在我们的想象中,同性恋,大多数都是年轻、帅气、美丽的人。
他们通常还比一般的异性恋更时尚,更细心,也更有品位。
以至于今天,「直男」已经变成一个骂人的词。
但我们忘了,其实按照人口比例,中老年群体中,同样存在很多同性恋。
为什么他们在影视作品中消失了?
为什么当我们想到同性恋时,不会想起他们?
因为,我们对同性恋,其实仍然带有偏见。
只有当他们是时尚、帅气、美丽的年轻人时,我们才更愿意接受他们。
我们不愿意想象,那个看起来油腻,腆着肚子的中年大叔,其实是个同志。
不愿意想象,那个喜欢跳广场舞,听网络神曲的中年大妈,原来是个拉拉。
我们对同性恋的接受,仍然建立在,对他们「美好想象」的基础上。
但是,真实的同性恋,尤其是中老年同性恋,他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2016年,台湾导演黄惠侦拍了一部叫做《日常对话》的纪录片。
纪录片的主角,正是她的同性恋妈妈。
这是一部少见的,以纪录同性恋亲人为主题的片子。
尤其难得的是,它从很个人化的角度切入,让我们看到了同性恋群体,在今天仍然面对的困境。
在这部片子之前,导演还拍过一个短片,叫《我和我的T妈妈》。
T是英文Tomboy(假小子)的缩写,在中文里,被用来形容那些男性化,或扮演男性角色的女同志。
导演的妈妈,就是这样一个T。
她留着短发,穿着男人喜欢穿的工装裤、Polo衫、夹克,常常背着一个斜挎包。
在家的时候,她总是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
每天做完饭,就急着往外面跑。
导演黄惠侦说:
虽然我们已经一起生活了三十几年,但却一直好像是陌生人一样。
但离开了家的妈妈,却判若两人。
她带着女朋友,和朋友们一起聚餐、打牌、看歌仔戏。
不仅脸上多了笑容,好像还有说不完的话。
只是一回到家中,她就又板起了脸。
妈妈到底爱不爱我?
对她来说,我是不是一个负担?
这是一直萦绕在黄惠侦心中的疑问。
也是她拍这部片子,想要解开的心结。
对异性恋家庭来说,这可能是很少会出现的问题。
但对妈妈是同性恋的女儿来说,却可能是一生的困惑。
因为,在她心中,自己的出生,妈妈的婚姻,从一开始,可能就是个「错误」。
妈妈虽然很早就知道自己喜欢女生,但因为出生于农村家庭,受迫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压力。
她很早就嫁人了,还生下她和妹妹两个女儿。
这段婚姻,对妈妈来说,是一场噩梦。
不仅和丈夫发生性关系,是一场灾难。
而且,这个丈夫不仅好吃懒做,嗜赌成性,还爱喝酒,每次喝醉了,都会打她。
从孩子五六岁开始,妈妈就要带着两个女儿,做「牵亡阵」(丧葬仪式)来赚钱。
这样的婚姻生活,对妈妈,对女儿来说,都是悲剧。
直到大女儿10岁时,妈妈才鼓起勇气,带着两个女儿逃离。
后来,她听说,丈夫曾拿着刀,到处找她们母女。
所以,她们只能东躲西藏,直到几年后,丈夫自杀,她们才放下心来。
这段特殊的经历,本来该让母女相依为命,更加亲近。
但在黄惠侦心中,母亲却总是那么遥远。
她总是忍不住去想:
自己的出生,是不是一个错误?
如果再来一次,妈妈还会带着自己逃离吗?
在纪录片中,导演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了妈妈这个问题。
妈妈还是没有什么情绪地回答:
我也想过一个人离开,但留下你们两个怎么办?你们一定会饿死在那里。
对两个女儿,妈妈是有责任感的。
但这种责任感,是不是爱,她不知道,她也不愿意多讲。
在这对母女之间,仿佛有一道厚厚的玻璃,阻隔着他们表露彼此的真情。
后来,在采访妈妈的女朋友们时,黄惠侦才知道,原来在妈妈口中,关于婚姻的故事,有另一个版本。
在那个版本中,妈妈只和丈夫结婚了一周就跑了。
两个女儿,也不是她和丈夫生的,都是她领养的。
知道妈妈不承认生过自己时,黄惠侦当然很难过。
但她也突然明白,这段经历对妈妈来说,一直都是难以启齿的耻辱。
被迫和男人结婚、生孩子,被男人家暴。
对妈妈来说,是她不愿意回想起的过去。
而那个故事版本中的自己,才更加勇敢,更让她向往。
所以,她才会编造这个故事,骗她的女朋友们,也骗她自己。
所以,她才会在家里,总是板着一张脸。
因为这个家,一直在提醒着她,她曾经受过的屈辱。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扮演着,传统社会要求她扮演的,一个「正常」女性的角色:
作为一个妻子和一位母亲。
但如果可以再选择一次,她说自己肯定不会结婚,也不会生小孩。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家庭,这两个女儿,的确是沉重的负担。
但是,她并没有逃避自己的责任,而是辛苦把两个女儿带大。
就像她在电影里说的:
死也要死在一起。
只是除了责任之外,要如何表现对女儿的爱,是她没有学会的。
从小到大,妈妈都在扮演,别人希望她扮演的角色。
只有回归到同性恋的身份时,她才真正做回了自己。
所以,我们才看到,和女朋友在一起时,妈妈是那么开心。
在女朋友面前,她是一个很会甜言蜜语,会叫人宝贝的人。
是一个从来不吝啬表达自己爱意的人。
在追女朋友时,她也有很多花招,处处体贴,死缠烂打。
这个在女儿看起来好严肃的人,在女朋友眼里,却很温柔,尤其是在床上。
甚至连女朋友的衣服,都要亲手来洗。
在整个片子中,好像也只有女儿问到她交过几个女朋友时。
妈妈才第一次露出笑容,很不好意思地说:有十几个吧。
但还要强调,不是她很厉害,是大家彼此互相喜欢。
也许有人会好奇,为什么她当初不选择独立,不跟男人结婚呢?
可以想象,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同性恋还被当作一种疾病的时候,作为一个农村女孩,要「做自己」,有多难。
在电影中,有一个细节,女儿带着妈妈回乡拜访亲友,一起去扫墓。
她看到墓碑上,只写了外公外婆有几个儿子,却没写有几个女儿。
导演觉得很纳闷,不知道是为什么。
长辈们却都觉得很自然,祖坟里,当然只写儿子。
女儿,是要算到她出嫁的夫家那边去的。
在采访中,导演的一个舅舅也说了:
祖宗桌上,没有人会供奉未出嫁的女儿。
也就是说,在传统的社会中,一个女人,若是没结婚,死后,连葬身之地都没有。
所以,在这样的社会关系中,一个女人,不结婚,是无法想象的。
当导演问妈妈的哥哥、姐姐、弟弟们,知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喜欢的是女生。
他们都很难回答,不知道。
但从他们的神情中,却似乎看不出什么惊讶来。
谈到这个问题时,他们也都迅速地转移话题。
好像这是一个不可触碰的敏感话题。
在妈妈的家庭里,与其说他们不知道妈妈是同性恋,不如说他们不想知道,也不愿谈论。
因为对于老一辈来说,这是违背传统,大逆不道,不可想象的。
这也就是妈妈这一辈同性恋群体,所面临的压力。
而这个压力,是今天我们这个社会里的许多同性恋仍然在面对的。
通过这部片子,我们也能看到,在这样的压力下,做出的妥协,会造成怎样的悲剧。
但尽管是一个悲剧,对于已经成为一家人的人来说,仍然需要尽最大努力去和解。
这也是导演通过这部片子想要做的事。
在电影中,有一段妈妈和女儿的对话。
在这段对话中,我们总算知道了,两个人之间的心结是什么。
妈妈说:我知道你很讨厌我。
原来,妈妈一直以为,女儿因为她是同性恋而讨厌她,觉得她是一个不正常的妈妈。
所以,在女儿面前,她才会这么拘谨,这么不苟言笑。
但对女儿来说,却有更深的秘密,不曾对妈妈说过。
原来,小时候,她和妈妈、妹妹睡一个房间。有时,爸爸会把她叫到另一个房间去睡。
到了晚上,爸爸会让她用手摸他那里,有时候还让她用嘴。
这段被爸爸性侵的恐怖经历,她觉得妈妈一定知道。
她一直以为妈妈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才不和她讲话。
但其实,妈妈一直不知道。
直到女儿和她说:这不是你的错。
她才知道原来女儿还受过这些苦,也终于流下泪来。
到了片尾,把彼此心底里的秘密都说出来的母女俩,才第一次真正走进了彼此的内心。
这部关注同性恋生存现状的片子,获得了当年柏林国际电影节的泰迪熊奖。
但更为难得的是,它不仅停留在同性恋议题上,对母女关系的描述,两人心结的慢慢解开,也十分动人。
记得有一句歌词,是这么唱的:
什么样的倔强,让我们不说一句真心话。
其实,任何一个家庭中,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关系,都有可能遭遇类似的困境。
可事实上,只有保持日常对话,把秘密都说出来,才能把彼此的心结解开。
我们中国人注重「孝敬」,但这种「敬」,很多时候,却成了「敬而远之」。
两代人之间,总把真心的话埋在心底,缺少了坦诚相见的沟通。
能像导演黄惠侦这样,把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和母亲分享,真的十分需要勇气。
在片子最后,导演的女儿,跑到外婆的房间问:
阿嬷,你爱不爱我?
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前,她一遍遍地跑回去重新问:
阿嬷,你爱不爱我?
终于听到阿嬷说:「我爱你」之后。
她好像开心地和全世界宣布:
阿嬷说爱我耶。
这是整部片子,最明亮、最温暖的片段。
我想,如果我们能向小孩子学习,那么,亲人之间的爱,也会变得更加容易吧。